最近有一位作者竟然说出了一句非常非常让人惆怅的事情,是什么呢?就是他表示自己其实并不想成为一位作家,意思是什么呢?其实不是想做作家了,是想超脱一下现在作家的一种功利心里,把自己的心态摆正了!
我不想成为一个作家。
有人开玩笑,叫过我“作家”,我没当回事。多数爱好文字的人,经常写写文字的,也常常故作谦虚,当然也可能是真谦虚吧。不过我接触过的很多作家,包括那些很有名气的、已经出不少书的作家,并不像是我理解的作家。
看过韩少功先生这样一段话:
“一个好作家一辈子最好的作品有时候就是一两部,甚至一两篇,那是心底里最有痛感的,最刻骨铭心的那些东西。而且一般好作家的作品,之所以好,往往有作家的亲历性的,有自传的某些因素,有自己个人最深的、最细微的、最不为人知的那些经验隐藏在里面。”
生活中接触到的一些“作家”,有的年纪轻轻开写作营,传授写作经验,有的成编剧了,有的把自己那些成功的套路像营销秘籍一样传授给其他人。我有点怀疑,他们这些人的作家名号。
写作究竟是为了什么?写作最本质的内容和动机究竟是什么?那些仅仅假托文字,眼晴里其实只有生意的人,有点泛滥了。
人是多少需要功利的,但是文学本身一定是超功利的。我把文学比作绘画,文学一开始也是对自然的模仿,只不过文学是用语言,而画家是用色彩和线条。当我们把一段事、一个物,用语言或者色彩、线条转化为一个作品的时候,就在模仿自然,同时也在创造。
同样一种景象或者故事,不同的人用了不同的色彩,不同的灵魂遇见了不同的文字。人感受不同,所以在模仿自然的过程中,加入了自己主观的认知和感受,染上了自己的精神色彩。这种精神色彩,不是无谓的,恰恰是艺术之所以为艺术的本源。因为自然本身作为客观事物,是冰冷的,是数字化的,它没有任何故事要说,也没有任何色彩的浓淡想要表现什么情感。永远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才作为自然的解读者,更重要的是这个人早先已经作为自然中的一个生活者。人在自然中,有活生生的感受,又有旁观者的视角,也有参与者的喜怒哀乐,这是简单的真相。
人在面对自然事物和人生际遇的时候,最实际的现象就是他有各种各样的欲望、感受和精神态度。唯物论者,对此也许有微词,认为我过分强调主观性。我们不深究哲学问题,我只想简单倾诉一下我对文学、艺术的理解。不算创作,只是谈心。
人固然活在客观世界之中,但是毋宁说人至始至终也同时一直生活在主观活动之中。人死有遗憾、享乐时有满足感、不作为的时候有空虚感,各种各样的感受充斥人的全部人生。这些感受固然都有物质基础,我并不否认这一点。可是,我并不因为物质基础,就把人的感受仅仅看作是可有可无的、作为附属物的东西。相反,感受,无处不在。
这种感受,超越了物质世界的基础性和冰冷状态,是人的感受,赋予物质以自然以外的意义。文学所描述的不是纯粹的客观世界,恰恰是饱含了世道人心的人生。什么是人生?人生是主观性和客观性的统一,而且更主要的是主观性。所有客观性的要求都从主观性中直观地表达出来。人活着,活得就是这个主观,而客观仅仅是一个基础。主观是对客观的升华。客观决定了主观,但是主观升华了客观(把冷冰冰升华为活生生)。
佛家所说的烦恼、执着,儒家所说的仁、孝,不是纯客观的,也不是纯主观的,但无疑是更偏于主观的。人的价值和意义,虽然以物质客观为基础,但是超越了物质,才有精神的意义,否则精神毫无意义。精神,不是物质的衍生品,精神是物质的后裔,而且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足另前者骄傲的圣子。
文学、艺术,在面对世界的时候,不像现代社会的量化趋势。人工智能也许可以在将来写小说、写诗、作画,但是那没有意义!只有人才能写小说,写诗作画,因为创作是为了表达活着的在场的感受。没有活着为前提,“创作”没有任何意义。
因此,写作是为了表达我活着。伟大的文学,是代表一代人来表达我们曾活着。一个“活”字,藏着多大的秘密!除非你活着,你不可能理解活着。
当我看加缪、看马尔克斯而一头雾水,感到不喜欢的时候,不说明我愚笨,也不说明我与文学无缘。恰恰说明,我活着的方式和加缪、马尔克斯的活着不同。当我看罗曼罗兰、歌德、余华、曹雪芹而深深感动的时候,正是因为我的活着和他们的活着是类似的。
有些文学家,我们可以不喜欢,因为我们不像作者那样活。当我们有勇气宣布不喜欢的时候,我们的喜欢才是有力量的。
对于我来说,我该怎样描述我的活着,我身边人的活着?这才是我要做的事。当下,我没有在创造,我只是在倾诉。在那些把我埋葬的、又把我拯救的人和事中间,倾诉着。也许荒谬,也许无知,但是记录着我活着的真实和写字的诚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