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老一辈的心里可能对养儿防老这个观念特别的在乎,觉得你小时候我养你是应该的你老了你养我也是应该的,从某种道理来说这是应该的,但是有个人角度来说你只要不是心甘情愿的做这件事那就是给两个人添加负担。可能是两头不讨好的结果,这种想法是怎么和鸡汤挂上钩的呢?可能就是因为现代的年轻人已经越来越抛离那种观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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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儿防老是中华名族古老的传统之一。在几千年的农耕社会,人们重土轻迁,基本是以家族为单位,扎根在土地上,像植物一样,代代相传,子孙相守。因此,繁衍子女,是每一个个体生命的主题。儿孙绕膝,四世同堂,甚至五世同堂,是家庭幸福,人生福禄寿的最高境界,是每一个个体从小被灌输的观念和人生理想。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养儿防老,多子多福。诸如此类的古训很多,意思都一样,就是要多生娃,生男娃。因为在农耕社会,操持庄稼,伺弄土地,都是力气活,而且护家守院,保证家小免遭乡邻欺辱,等等,都离不开青壮男人。很多地方把儿子叫顶门杠子。意思有两层,一是晚上睡觉,用来顶住关闭的大门,门外的东西进不来,家人才能睡个安稳觉;其次,儿子是家门的希望,有儿子就有未来。否则,没有儿子,或者儿子少,都是家门不幸。人丁不旺,预示着家庭的未来堪忧,形势暗淡。
远的不说,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家里如果有三四个男丁,一旦他们长到十多岁,青壮壮地站成一排,在周围社会形成一道风景的同时,也即宣示着一股崭新势力的崛起。其父母之前无论如何软弱好欺,他们的苦日子算是熬到头了,从此可以昂首挺胸,扬眉吐气,令乡邻刮目,不敢再有冒犯。我记得我小时候生活的村子,当时有一家地主,姓张,在不间断的运动整治中,白天干最苦最累的活,晚上开会被批斗,但一有空闲就拼命造人。从五十年代初到六十年代末,一共生了五男六女,而且男女是间隔着来的,每一对都凑成一个“好”字。小儿子跟我是同学,七十年代初,上小学时,他的四个哥哥已个个膀大腰圆,凶神恶煞。虽然,受社会环境限制,公众场合始终沉默寡言,但沉默的力量更可怕。那些狂热地批斗过地主的积极分子们,开始不敢进入他家院子,即使在外面碰到,都会一脸讪笑,尴尬走开,似乎非常害怕他们秋后算账。连当时成群结伙,喜欢群殴的知青们,也退避三舍,从不招惹他们。我这个小学同学曾经透露,他们家有一个五十斤重的石锁,他的哥哥们每天晚上每个人要单手抡举一百下。
人多势众,人多力量大,人丁兴旺,众人拾柴火焰高,诸种词语描述的景象,都是农耕社会对兴旺和美好前景的预期。以古老的土地为依托,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一宗一族,秩序井然,养儿防老,天经地义,而且顺理成章,不难完成。
现代工业催动的城市化,以及全球化,打破了这一古老格局。年轻人纷纷离开土地,涌向城市,涌向更大的城市,涌向更发达的国家和地区。多诺米骨牌效应一旦启动,谁也抵挡不住,更难遏止。于是,家族碎裂,村镇凋敝。超级大城市像一枚枚强大的磁铁,年轻人像磁粉一般被席卷而去。
一线城市像一个个巨型金字塔,先到先得,抢占有利位置,后来者只能在底层日夜打怪,做梦晋级。但千般辛苦,万般艰难,难抵颗颗愿意的心。有志青年,宁愿在一线城市的城乡结合部当蚁族,吃泡面,干流水线,两头不见天,也不愿再呆在小乡镇享受祖荫,过一眼可以望到头的幸福日子。心怀梦想,在金字塔的底部日夜辗转,渴望某一刻乌鸡变凤凰的奇迹发生。
什么都可以不要,必须要有梦想,万一实现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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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城市化的浪潮,养儿防老,已成空中楼阁。不是子女不孝,确实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他们在大城市边缘,似乎沸腾的油锅翻起的泡沫,经过多年的努力,仍然扎不下根。没有根,就是浮萍。孤苦无依、梦想破灭早已使他们自顾不暇。救人先救己,自己身陷时代的漩涡茫然无措,不知道明天在哪里,还怎么有时间、有精力、有心情照顾老人?
我有一位邻居,张医生,四十五岁左右,因主任医师晋级失败,气不过,找关系从江西老家县医院调到广州某二甲医院从事妇产科工作。妻子是会计师,随夫调动,在医院干收费工作。表面上看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尤其是在即将离开的日子里,老家同事,尤其是领导眼中露出的羡慕、巴结的神情,使张医生心中的挫伤即刻抚平,大大地扬眉吐气了一番。
人到中年,进入北上广,而且在编,绝对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砸在任何人头上,都会一蹦三尺高,心里乐开花,恨不得立即套现,抛弃旧有的一切,早一刻领受大都市的阳光。
张医生卖了老家的房子,又卖了父母的房子,才在广州交了一套三居室的首付。七十多岁的父母,根本不想卖房,但又不能坏了独生儿子的好事,况且儿子说尽了好话,一直不爱搭理他们的儿媳也一反常态,热情有加,事关孙子的未来,家族的根要离开穷乡僻壤,在一线城市广州繁衍,绝对是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的好事。所以只好咬牙跺脚,赌一把,房子卖了,交首付,养老钱交给儿子搞装修。
忙活了大半年,房子装修好了,老两口立即退了老家的出租房,满怀激情和希望,坐高铁南下广州,比离开出租屋的儿子媳妇晚十天进驻位于番禺区的新房。满眼都是高楼大厦,见不到传说中的珠江,老人心里已有淡淡的失落。更麻烦的是,儿子结婚即另过,二十年来从未在一个屋檐下生活过。突然挤在一起,大眼瞪小眼,个个都不自在。饮食起居皆不协调。使劲憋了两个月,儿媳妇终于爆发了。首先宣布分开吃饭,接着强行给丈夫施压,要在外面租房给老人住。闹了三个月,儿子妥协,老人搬到了五公里外的出租屋。俩老人的退休金交完房租,勉强够生活,一旦生病住院,就只好涎着一对老脸向儿子求救。儿子既愧对父母,又遭妻子抱怨,在单位,年龄一大把,却属新人,必须时时处处小心应对同事和领导,还有沉重的房贷,诸种矛盾夹缠一身,心里早后悔得要死。
但人生没有回头路,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勉强冲了一年半,儿子得了抑郁症,媳妇开始闹离婚。可怜一对老人,上不着天下不接地,在传说中的花城养老计划已成泡影。
已有相当积累的中年人进军大城市尚且艰难,抚养老人亦有困难,年轻的一代,更是自顾不暇,不啃老,变成长不大的巨婴已是万幸,父母如果做着随子女迁居大城市养老的美梦,多半会落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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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村人迁居县城,县城人迁居地市,地市人迁居省城,省城人迁居北上广,或移民国外,这是大趋势。当然,迁居的人,一是有梦想的青年,不愿享受祖荫,过按部就班的日子;二是本地的非主流。因为是非主流,进入不了业已固化的既得利益阶层,因此希望到大城市,去争取传说中的大把机会,曲线救国,实现自我,成功晋级到权贵或富裕阶层。
每一次迁居都会伤筋动骨,耗尽整个家族的财物。而第一代移民,注定是开荒牛,要付出超乎寻常的代价。新到一地,换水土,换饮食文化,付出比当地人多出几倍的努力,处处尽心尽力,才可能落地生根。
最大的困难是买房,买了房才算有了根,才能发芽散枝。买房就会动用父母的养老钱,甚至卖父母的住房,就像上述张医生。这无疑是一个套圈,一场巨大的赌博,很少有老人能不就范,不为子女的未来豪赌一把。
张医生可能只是一个例外,但大多数老人,一旦参与进去,就像初入赌场的新手,注定永难放下一对紧张的心,过一刻平静安详的日子,甚至没有退路,像一位退伍多年的老兵,重入战场,与子女一起奋战,在人海中寻抢自己的立锥之地,至死不已。
看看周围,不难发现许多退休的老人,背井离乡,到异地打工,目的只是为了给儿女还房贷。我就认识一位,姓陈,在陕西老家县医院当院长,五十八岁病退,到广州某医院打工。住城中村最小最便宜的房子,天天吃青菜面条,用最便宜的手机,穿着更是千篇一律,一分钱恨不得掰开来用。每月工资一发,即刻打进供楼账户。据跟他熟悉的工友透露,他在西安买了一套一百三十平的大房,本打算给儿子娶妻,然后一起居住,安享晚年。不想儿媳妇坚决不干,没办法又买了一套两居室预备将来住在儿子旁边养老。儿媳妇带孙子,做全职太太,儿子大学毕业五年,工资不够三人生活费。陈院长退休金大部分给孙子买奶粉,交幼儿园及各种培训班费,在广州打工的工资刚够两套房的月供,而买房的首付,及儿子读书、娶妻,早已用完了一生积蓄。因此,陈院长比年轻人还拼,容不得丝毫闪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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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比较顺利,供子女读完大学,在心仪的城市买好房,结婚生娃,帮忙看护娃娃长大,进入中学,老人们基本上仍难跳出哪来哪去的命运。想就此与子女孙子三世同堂,在城市安享晚年,也只是个美好的向往。地域差异,文化差异,年轻人的快节奏,加上自己七八十岁的老父母还在老家,一道道坎横在面前,最终会打破梦想,将晋级不久的老人打回原形,打回老家。就像老家的旧房子,遗落在岁月的一角,注定只是在大城市打拼的子女电话中的一句问候。
应对现代生活,需要现代思维和必要的智慧。生儿育女,延续生命,这种本能的看似天经地义的事情,已有了新的诠释和意义。如果是出于爱心,喜欢小孩,喜欢看着他们从受精卵开始,慢慢撑起妈妈的肚子,撑到不能再撑,瓜熟蒂落,出生,然后从巴掌大慢慢生长,从父母手臂上滑下地,鸭子一样学步,影子一样相互陪伴,最后长大成人,走出父母的视线……那就自然地找个爱人去生。如果仍抱着养儿防老的惯性思维去造人,那就是糟蹋人,我劝你醒醒,仔细算好账再行事。
其实,你生了孩子,孩子用他们的亲身经历,一点一点演绎了生命成长的全过程,告诉你人是怎么来的,是如何生长壮大的,并且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被你呼来唤去二十多年,仍然不离不弃,陪着你度过了人生最复杂最艰难的中年阶段,他们已经尽力了。在这一过程中,大人们与孩子一起成长,得到的更多,更应该学会放手,学会感激,自力更生,让子女们轻装上阵,能走多远走多远。
人生一世,草木一生。父母子女、亲朋好友,能够遇见,不过是生命的巧合,几率小于亿万分之一。理应相互感恩、扶持、爱护,达成彼此的心愿,获得更多的自由和幸福。因此,努力使自己强大,以能够在对方需要的时候施与援手作为奋斗的基本目标,这其实是做人的底线,而不是相反。